克尔曼王朝(契丹流亡者在中亚建立的和谐乐土)
西辽是之前聊过在新地理环境下的延续,其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都继承了先祖传统。同时,契丹人也恢复了旧时的草原作风,并且入乡随俗,采纳了很多内亚本地的文化传统与建筑工艺。
西辽的政治结构一路西奔并最终建立起西辽的耶律大石
在政治制度上,耶律大石一面以东亚式的皇帝自居,自称天佑皇帝。然后对内亚的游牧民族自称为“古尔汗”,也就是汗中之汗。其源头无疑是古代伊朗式的万王之王。
契丹人在官方层面重视汉文化和汉字,官职名称都是汉文名字。大部分人继续信仰佛教,避免完全被当地人同化。但是辽国的南北面官体系,在中亚世界出现了新的变化,体现了更多的草原色彩。比如西迁之后的南面官,似乎出现了萎缩。见于史料记载的主要是契丹武将职位,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北面官。与南面官和汉人官僚直接有关的记载和文物则并不多见。
七河流域与巴尔喀什湖周边是西辽的核心地带
在都城方面,西辽首都其实更像辽国的四季行宫。比如都城虎思斡耳朵,在之前喀喇汗王朝的都城附近。但事实上该首都被分为了两部分。根据前往金国的喀喇汗人汇报,契丹人和伊斯兰教徒是不住一起的。在所谓的虎思斡耳朵中,一部分是被契丹人叫做 “移习览”的伊斯兰教徒,居住的巴拉沙衮。另一部分是城外的宫帐区,周长很大,需要骑行大半天才能绕玩一周。这才是契丹人的虎思斡耳朵!
之前的契丹皇族,一直保留着游猎和四季迁徙的传统。所以即使是国破家亡,天祚帝和耶律大石也能适应在大漠和草原中长途迁徙。西辽的都城模式,很显然是为了军事征战和统治的需要,回归了草原传统。到了西辽末年,由于屈出率的宗教迫害政策,巴拉沙衮的穆斯林居民甚至响应花拉子模的圣战号召,将西辽军队关在巴拉沙衮城外。西辽军猛攻16天才得以破城。可见西辽的统治机构位于伊斯兰城市之外。
西辽皇族经常居住在巴拉沙衮 却从不进城驻扎
为了维持统治,西辽在中亚表现的更像一个草原帝国。这是因为契丹人在中亚的人口数量不占优势。1124年耶律大石在可敦城召集十八部开会时,按照一家出一兵的比例,1万精兵对应的是18部的1万帐人家。1130年,大石西征到七河流域,得到了早前来到此地的16000帐契丹牧民的响应。加上携带来的汉儿和沿途收编的蒙古等族的牧民,大约共有4万户。到了政权稳定后的西辽仁宗时期,经过人口调查发现西辽皇帝的核心领地上,共有84500户契丹人和契丹化外族。
契丹人的家庭组织不同于汉人三代聚居的大家庭制。作为游牧民族的他们,一般是父子两代的小家庭。男子成人以后从父亲帐篷里分出, 另成一帐。每帐平均约为5 人,是负担兵役的最小单位。
由契丹父亲与汉人母亲组成的一户契丹家庭
按照这个比例,西辽皇帝依托的契丹人口大约为40万人。契丹的本民族武装,算上契丹化的牧民大约是8万人。算上西辽的汉军部队,总数也不会太多。因为人口有限,但又要统治广阔的疆土,所以西辽统治者吸取之前的亡国教训。注意保持本民族的游牧作风,以迁徙的方式保持战斗力,并防止同化于定居者之中。
所以回教作家伊本•阿西尔在记录了西辽契丹人游牧生活的情况时说: 契丹人按照自己统治中亚之前的习惯,生活在帐篷里, 他们居住在乌兹干、巴拉沙衮、喀什噶尔的郊区。
西辽人的帐篷与临时驻地
除了契丹人,外围的葛逻禄人和回鹘人则归偏向游牧生活的北枢密院管理。至于更加外围的穆斯林本地政权,则必须按照中亚特色给予充分的自主权。所以,西辽派到几个本土穆斯林政权的监军,也不进入高昌回鹘等国的都城居住。而是在城外的宫帐区里居住,坐等着穆斯林城市长官给他们送保护费。
当然,西辽境内还有数目不少的汉人。这些人主要是追随契丹贵族的部属,还有辽国汉儿军及其家属。据伊本• 阿西尔记录,西辽军与塞尔柱苏丹桑贾尔军在卡特万会战时,耶律大石麾下有“有突厥军、汉军、契丹军等不同成分的军队。
亦敌亦友的突厥系部落集团 是西辽内部的一股重要势力
因契丹人长于弓矢而拙于剑戟,汉儿军可以弥补契丹人的步战劣势。所以同样来自东方的他们,主要负责为西辽把守一些关键的要塞城市。当然,还有很多汉人和其他族群一起,在城市中过着定居的生活。到了成吉思汗的时代,这些人的后裔已经遍布天山地区和七河流域,乃至更远的河中地区。
与此同时,为了集中力量,大石在领地内也加强了中央集权。西辽在直属区域并没有继续分封大的地方军事贵族。而对追随他西来的部落,耶律大石因时制宜,废除了契丹贵族和部落首领对部民的领有权。部落首领成为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。部民由隶属于部落组织,变为隶属于国家的臣民。各部有固定的游牧地,国家按照地域,将契丹部民划分为不同的行政区域。这样一来,部族其实成为了类似于的汉人州县般存在。
西辽境内也有部分来自燕云地区的汉儿后裔
经济生活与游牧习俗美丽的伊塞克湖至今还是水草丰美之地
西辽王朝的直辖领地,处于草原和农业区的交接地带, 是中亚最肥沃的地区之一。伊塞克湖周围与伊犁河流域都是优良的牧场。那里牧草丰美, 降水充沛,自古就是游牧民族生息繁衍的场所。
契丹人对畜群实行定期放牧-定期收回的办法。每年由4-8月放出马匹,让它们自己追逐水草,适应气候的变化。到8月末收回饲养,保护牧群集体过冬。所以阿西尔记载:契丹人夏天到不里阿耳地区放牧,冬天到巴拉沙衮过冬。
西辽的契丹人在牧马方面很有一套
耶律大石在降伏了花拉子模后, 要求花刺子模人以牲畜抵扣贡金,充实其畜牧业的基础。由于契丹皇族的大力扶持, 加上中亚良好的自然条件以及契丹人的畜牧经验,西辽的畜牧业经济在建国不久很快得以恢复和发展。中亚契丹人继承了辽国的传统,最好的牧场归群牧司管理,为国家仰慕马匹。在放牧过程中也注重顺从牲畜的天性,从而增加它们的繁殖数量,为国家维持巨大的战马储备资源。
除了传统的畜牧,西辽契丹人依旧痴迷狩猎。狩猎是习武和保持游牧作风的重要活动。辽国灭亡时,辽天祚帝痴就迷于狩猎,带着部下行猎不止。后来也是因为知道辽天祚帝喜欢骑马和马球,所以完颜亮特意安排辽天祚帝打马球。然后在打马球时发动袭击,让他最终丧命。无独有偶的,在西辽灭亡的前夕,西辽的最后一位契丹皇帝耶律直鲁古也爱好狩猎。他在最后一次打猎时,遭到了屈出律的伏击而死。在某些细节上,历史居然有着惊人的一致。
西辽也继承了契丹人热爱狩猎的传统
中亚契丹人平日通过打猎,获得食物和皮毛。契丹贵族还经常组织大规模的围猎,作为日常的军事操练。天山山脉和内亚草原上生长着众多野生动物, 如鹿、羚羊、野驴、野猪、野鸭、天鹅、狼、狐、熊等。各种丰富的猎物都是契丹人狩猎的对象。西辽契丹人的狩猎以骑射为主,但是对不同猎物, 也辅以其他工具。捕鹅鸭时用刺锥, 捕兔时用猎网,射鹿时用诱鹿的鹿哨。打猎者会披着鹿皮,带着鹿头,在天还没亮时就埋伏在草丛中。用鹿笛引诱鹿发情求偶,然后趁机猎杀。
为了和定居的穆斯林划清界限,西辽贵族的服饰大致保持着辽朝原有的传统。西辽契丹人依旧穿着左衽胡服、腰系皮带和圆领窄袖的国服。在发式上依旧是头顶中间剃光, 四周留发, 头部后面头发编成两根辫子。女子也保持着契丹和汉地的各种传统。
契丹人的传统发型不太符合今人的审美观念
耶律大石来到西域建国之后,依旧喜欢穿戴中国的丝绸服装。而据志费尼记载,屈出律在篡夺实权以后, 强迫和田的穆斯林,要么信奉佛教或基督教, 要么穿上契丹人的袍子。可见, 直到西辽末年契丹的服饰是不同于穆斯林的。
在平民阶层中,契丹族与回鹘人和其他本地民族的影响则是双向的。比如早期西辽人的衣服尚黑,所以又被称为黑契丹。但是被征服地区的土著居民崇尚白色服饰。所以后来的旅行者看到,在平民中的契丹人和回鹘人,已经不太好区分了。
西辽的契丹妇女被要求穿着传统服饰
城市生活西辽对于西域和中亚城市做了保留 不干涉内部事务
契丹人基于各种考量,保留了本地穆斯林的宫殿与城市,并注意保护领地内的农田和农民。契丹族早在辽朝时期对农业定居和半农半牧就已十分熟悉,燕云十六州和渤海都是农业区。到辽朝中后期,由于大批汉民和其他农耕民族被迁入北方,半农半牧的生产方式在北方游牧地区也十分普遍。
很多契丹贵族虽然游牧,但他们的很多部属和追随者却是汉儿。这些人本身也有比较强的定居意愿。所以到了长春真人西行的时代,他看到西辽城市内的汉儿、回鹘人和少量契丹定居者比邻而居,十分融洽。
西辽在西域发行的纸币
早在契丹西迁前, 在新疆和河中地区就有各种突厥语的牧民,大规模地由游牧生活转化为农业定居,并与之前的印欧先民混血融合。西辽首都以西的锡尔河上游流域、塔拉斯河谷绿洲等地,早在西辽入主以前已经是农业区。锡尔河、塔拉斯河等水系为农业提供了充足的水源,具备发展灌溉农业的优良条件。后来的中原旅行者发现,当地人们用风车磨麦。各种各样的蓄水池生机勃勃。灌溉着葡萄、棉花和稻谷等农作物。现已发掘的西辽古城遗址,有复杂的水渠网络和有关设施。 这些水渠除灌溉城郊的农田以外,还供应城市居民用水。
锡尔河至今都是中亚地区的主要灌溉源泉
受惠于发达的绿洲农业,西辽契丹人在饮食上兼具草原和绿洲的特色。作为游牧民族, 肉类和奶类是他们的主食。成为内亚的统治者后,果蔬、面食和肉食的比重发生变化。但肉和乳制品仍是契丹不可或缺的食物。在七河地区,汉人和本地农民可以种植和中原汉地一样的五谷作物。西辽控制的绿洲土质优良,出产葡萄、甜瓜、梨、石榴等优质水果。为契丹人的夏秋食谱增添了新的美味。
西域和中亚的葡萄种植与酿酒 可谓源远流长
中亚地区的葡萄酒,自古就是当地的重要外销商品。西辽时期七河地区的葡萄酒的酿造业也较发达。目前在七河地区发现了多处西辽年代的葡萄酒作坊。西辽城市里的手工业作坊遗址里出土了大量玻璃器皿。玻璃器皿多为规范的高脚杯和长颈瓶,多用透明玻璃制成,少数用各种色彩作为装饰。可想而知,绿洲居民的水果汁和葡萄酒也是西辽契丹人喜爱的饮料。
西域的石榴在今天仍是上成的农产品
西辽后期,一小部分契丹人转入定居,成为城市手工业者。当时西辽直辖地的土木结构房舍,受到定居的汉人与回鹘等民族的影响,一般是由墙和房屋圈成院落。富裕人家的住宅有一个内院, 作为整个房舍的中心。其四周有各种用途的房屋十多间, 窗户上装有玻璃。手工业者的房屋通常都有一个小院, 中间一条走廊把小院分成两部分。前面是作坊, 后面住家。源于汉地的砖瓦和泥塑,在契丹住宅和汉人住宅中被广泛采用。
为了应对冬季的严寒,华北民居里的暖坑和暖墙也出现了在西辽。它既不占房屋使用面积, 又可以保持室内清洁, 还可以充分利用余火的热量节约能源。很适合在严寒地区采用。
西辽也在自己的核心区域复刻了大量东亚式建筑风格
但与汉地略有不同的是,西辽城市里普及了民用窗户玻璃。《西使记》和《北使记》中都记载了西辽建筑物有精美的木雕,并大量使用透明玻璃“白琉璃”。此外,当时河中地区的伊斯兰绿洲园林艺术比较发达, 耶律楚材和长春真人邱处机都留下了多首赞美河中园林的诗句。
由于战争和贸易的需要,西辽的金属冶炼和制造业也较发达。兵器的制造在其中占有突出的地位。西辽各城镇有许多箭矢、矛头、马刀出土,体现了西辽人的尚武之风。
从西辽城市遗址中出土的各类武器
文化上,契丹人表现的比较宽容。一方面是因为很多游牧的契丹人文化水平不高,没有太重的文化包袱,所以容易对异域的文化持有宽容的心态。而上层则看中了尊重宗教带来的现实利益。获得贡金的同时,也可以获得穆斯林宗教领袖和世俗领袖的拥戴。所以除非是西辽人自己采用不宽容的宗教政策,中亚的穆斯林知识分子对于西辽的宽松统治还是赞美有加的。普遍认为前几任古尔汗比较公正,对伊斯兰教尊重有加。除此之外,比较小众的摩尼教和景教,也在西辽的宗教平衡政策下实现了新的小繁荣。
所以和之前的辽国一样,西辽有着两张面孔。一张属于汉文化。作为曾经的中原之敌契丹人凭借开阔的世界视野和强大的战斗力,推动了汉文化在汉唐之后的一次西传。但是西辽的另一面则是它的草原属性。为了适应中亚世界的规则,这个政权依旧有着草原的灵魂。
西辽的后裔还在波斯的克尔曼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小国
西辽于1218年亡于蒙古后,一个贵族八剌黑•哈只卜带领部众前往波斯的克尔曼地区,并皈依了伊斯兰教。1222年,八剌黑•哈只卜在克尔曼建立克尔曼王朝,领土大约在今伊朗东南部的克尔曼和呼罗珊一带。其后裔在1259年投降蒙古西征军,国王被授予库鲁汗的称号,成为蒙古汗国的附庸。但他们的东方色彩越来越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