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0年冬天,战乱频繁,林徽因肺病复发,高烧到了40度。然而他们所在地方却百事凋敝,医疗条件极其落后。此时的梁思成,还在重庆向国民政府“乞讨”营造学社的教育经费。梁思成在信中得知爱妻患病,匆忙中赶回李庄。因为这一场病,林徽因卧床不起,身体日益衰弱。
林徽因的早逝,与她的肺病有很大关系。1941年12月,傅斯年来到李庄的营造学社见到梁思成夫妇时,林徽因的病已经很严重,而梁思成的弟弟、著名考古学家梁思永也一病不起。一向仗义豪爽的傅斯年立刻给朱家骅写信求助,在信中傅斯年提到冰心:
“思成之研究中国建筑,并世无匹,营造学社,即彼一人耳(在君语)——。营造学社历年之成绩为日本人羡妒不置,此亦发扬中国文物之一大科目也。其夫人,今之女学士,才学至少在谢冰心辈之上。”
向人求助,自然是一大善事。傅斯年在信中提到梁思成对中国建筑所作出的贡献,以及其所组织的营造学社对中国文物考古的重要性。提到林徽因,傅斯年盛赞她是“今之女学士”,才学在谢冰心之上。
林徽因与冰心,常常被人拿来比较。不仅因为两人在才华见识上旗鼓相当,更因为两人有过一段恩怨纠纷。1933年9月,冰心在《大公报》上发表小说《我们太太的客厅》,其中很多地方有对林徽因进行“影射”的痕迹,立时引起轩然大波。因为这篇小说,导致了后来林徽因与冰心绝交,老死不相往来。
“她们是朋友,同时又是仇敌。”林徽因生前的好友,著名学者李健吾如此评价两人之间的关系。
梁思成与冰心丈夫吴文藻,都是清华大学1923级的毕业生,两人属于同学加室友的铁杆关系。1925年,冰心和吴文藻以恋人的身份一同在康奈尔大学学习。此时梁思成和林徽因同样身在美国,朋友之间自然少不了来往。林徽因是出了名的美女,冰心第一次见到林徽因,夸她比同时期的女性文人要俏丽许多。
四个人在美国的异国他乡相聚,一起游山玩水、谈笑风生,当时他们还留下了一张四个人唯一的合影。此时的冰心,可谓成为了林徽因的密友。从美国回来之后,两人依然交往密切。
林徽因和冰心,不仅有梁思成与吴文藻是同窗好友这一层关系,实际上两人还是福建同乡,祖上也有来往,可谓世交。林徽因的叔叔林觉民参加革命,在黄花岗起义中英勇牺牲,成为烈士。林徽因的祖父为了避祸,把林家的老宅卖了。买下林家老宅的不是别人,正是冰心的祖父谢奎恩。所以冰心的童年,实际上是在林家的老宅里度过的。直到13岁,冰心才离开福州,跟随父亲去了山东烟台。
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见面后,冰心先行回到国内。1928年,梁思成与林徽因在加拿大的温哥华举行了婚礼;第二年,吴文藻也与冰心在燕京大学的临湖轩举行了婚礼。梁思成与林徽因夫妇回国后,在东北大学担任教授;而吴文藻和冰心夫妇,则在燕京大学教书。
这一时期,冰心与林徽因的交往并不多。林徽因在古建筑研究之外,也写一些小说和诗歌,偶尔与冰心有一些往来,也纯属正常。
1930年冬天,林徽因患病,后来被诊断为肺结核,医生认为她必须马上疗养。林徽因遵从医嘱,离开沈阳回到北京,在西郊的香山上疗养。这时候,梁思成还留在沈阳,而之前追求过林徽因的徐志摩,则从上海来到了北京,在北大兼职教书。
林徽因原本就善于交际,她在北京的朋友自然不少。所以在疗养期间,很多朋友纷纷前来探望,徐志摩则是其中去得最勤的一个,久而久之,难免有一些“浮言”流传开来。林徽因病中无聊,开始写诗,徐志摩对此颇为欣赏。加上两个人之前的情感旧事,一些八卦就被传得满天飞。
冰心作为徐志摩与林徽因两人共同的好友,不免站在自我的角度对他们的“交往”干涉起来。冰心写了一首长诗《我劝你》发表在丁玲所主编的刊物《北斗》上,更加耐人寻味的是,林徽因的诗作《激昂》也在同期发表。
冰心要劝谁呢?——劝林徽因与徐志摩。在这首诗中,冰心要劝诫的对象,是一位高贵美丽,但却深陷婚外情中的已婚女性,而她的情人则是一名浪漫诗人。冰心在朋友不被世俗接受的恋情中,妄图扮演一个“救世主”的角色,然而对于她的好心,心高气傲的林徽因并不领情。更何况,发乎情止乎礼,林徽因与徐志摩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“秘密”。
冰心在两性观念上,是个传统的保守派。她的新贤妻良母主义,在她出名以来就从未改变过。对于林徽因与徐志摩的关系,冰心既不理解,也不认同。尤其是徐志摩四处沾花惹草,先后周旋于张幼仪、林徽因、陆小曼之间,冰心对这种徐志摩这种视婚姻和爱情如同儿戏的态度,是加以谴责的。
但是冰心这种不顾及朋友隐私和个性的作风,不仅没能劝诫当事人,反而将事情扩大化,引来旁人更多的闲话。无端被人干涉了自己的私生活,可见林徽因与徐志摩对冰心,自然是讨厌有加了。
1931年,梁思成回到北平,举家搬到了北总布胡同3号的四合院。梁思成与林徽因夫妇的学识和人格魅力,很快吸引了一批当时中国知识界的文化精英前来拜访。林徽因结交甚广,本人又曾经留学欧美,喜欢在家中举办文化沙龙。被她邀请的常客,都是民国学术界的大咖,比如曾经追求过她,当时名满天下的诗人徐志摩,哲学家金岳霖,文化领袖胡适,美学家朱光潜,物理学家周培源,社会学家陶孟和,考古学家李济,作家沈从文、萧乾等等。
这些学者和精英,常常在星期六的下午陆续来到梁家,喝茶聊天,谈论天下事。每逢朋友到来,才华横溢、风华绝代的林徽因,总能够提出恰当的话题,调动客人的谈兴。他们的讨论,既有学术理论的高度,又有针砭时弊的社会广度。谈古论今,皆成学问,很快的交往圈子越来越大,很快形成了30年代北京最有名的学术沙龙,时人称之为“太太的客厅”。
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林徽因,思想比较开放,在每次的学术沙龙中,高谈阔论,从不掩饰自己的锋芒。她的一些话,也被传扬到了别人的耳朵里。在冰心等相对传统的女性看来,林徽因的豪迈洒脱,反而成了一种哗众取宠的张扬。
林徽因的好友曾经这样描述林徽因:“绝顶聪明,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,口快,性子直,好强,几乎妇女全把她当做仇敌。”
1933年9月,冰心写了一篇小说《我们太太的客厅》在沈从文主编的《大公报》上发表。按冰心小说中的描述:
“我们的太太是当时社交界的一朵名花,十六七岁时候尤其嫩艳……我们的先生自然不能同太太摆在一起。我们的太太自己虽是个女性,却并不喜欢女人。她觉得中国的女人特别的守旧,特别的琐碎,特别的小方。”
在小说中,冰心塑造了一个喜欢出风头,养尊处优的太太,喜欢举办文艺沙龙。在太太的客厅里,还有一个有着英文名的女佣人,还有她的女儿彬彬,另外云集着科学家陶先生、哲学教授、文学教授,一个“所谓艺术家”名叫柯露西的美国女人,还有一位“白鹭临风,天然瘦削”的诗人。
“头发光溜溜的两边平分着,白净的脸,高高的鼻子,薄薄的嘴唇,态度潇洒,顾盼含情,是天生的一个女人的男子”。
这个诗人,自然是影射了徐志摩。小说中女主人的女儿叫彬彬,而林徽因的长女梁再冰的小名就叫“冰冰”。此时徐志摩因为飞机失事,已经仙去。冰心在小说中如此讽刺,是对死者的一种不敬,实属不妥。而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还是一个孩子,冰心拿孩子做文章,确实有些过分了。
当然,种种蛛丝马迹都在表明冰心在暗讽林徽因。但是晚年冰心却表示,《我们太太的客厅》中的人物原型并非林徽因,而是徐志摩的妻子陆小曼。
冰心的这篇小说发表后,在当时引起巨大的反响。小说中寥寥几笔,塑造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,无论是“我们的太太”,还是诗人、哲学家、画家、科学家、外国的风流寡妇,都有一种明显的虚伪、虚荣与虚幻的“三虚”,以及庸俗、低俗、媚俗等“三俗”,让人读来直呼痛快。
冰心以温婉伴着调侃的笔调,对此做了深刻的讽刺与抨击。就连林徽因的追求者之一的金岳霖后来曾说过:这篇小说“也有别的意思,这个别的意思好像是三十年代的中国少奶奶们似乎有一种‘不知亡国恨’的毛病”。
此时林徽因在山西做庙宇调查,并不知道冰心的小说。林徽因的朋友,都觉得冰心的小说是在讽刺林徽因与徐志摩。冰心的文字,的确刺痛了林徽因的自尊心。当她从朋友那里获知此事后,大为光火,在从山西回北京时直接带了一坛子酸醋,托人送给冰心食用。
因为这篇小说,林徽因与冰心公开结怨,不再往来。1937年,因为战事,林徽因、梁思成随西南联大搬迁到昆明的郊外,一年后,冰心和吴文藻也去了云南。虽然都在一个圈子里,但是冰心与林徽因再也没有任何交往。
1940年秋天,冰心夫妇得到宋美龄的礼遇,全家从昆明乘坐专机前往重庆。冰心要去重庆“做官”的消息不胫而走,引起轰动,一时间羡慕、嫉妒、议论与不屑传扬四起。林徽因给美国的朋友慰梅写信,借此相讥:
“朋友‘Icy Heart’却将飞往重庆去做官(再没有比这更无聊和无用的事了),她全家将乘飞机,家当将由一辆靠拉关系弄来的注册卡车全部运走,而时下成百有真正重要职务的人却因为汽油受限而不得旅行。她对我们国家一定是太有价值了!很抱歉,告诉你们这么一条没劲的消息!”
“Icy Heart”是冰心的名字带有贬义的直译。连冰心的名字都不愿意称呼,由此可知林徽因对冰心讨厌到了何种程度!在冰心乘坐专机前往重庆时,林徽因一家只能乘坐卡车在颠簸中前往四川。
“我们将乘卡车去四川,三十一个人,从七十岁的老人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挤一个车厢,一家只准带八十公斤行李……”强烈的反差,令心气高傲的林徽因难以接受而又无可奈何。正如她自己所说,这就是生活。
而林徽因也在这次搬迁中旧病复发。从此之后,一直卧病在床,直到1955年因病去世。1987年,白发苍苍的冰心在《入世才人灿若花》赞美林徽因:
“1925年我在美国的绮色佳会见了林徽因,那时她是我的男朋友吴文藻的好友梁思成的未婚妻,也是我所见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灵秀的一个。后来,我常在《新月》上看到她的诗文,真是文如其人。”
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,一切都已经放下,一切都已经云淡风轻。冰心站在人生的尽头,想起已经病逝了32年的林徽因,她的赞美应该是真诚而发自内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