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刊载于《三联生活周刊》2019年第52期,原文标题《主理人》,严禁私自转载,侵权必究
主笔/杨璐
自从创业潮进入了寒冬,越来越多的人把名片上的“创始人”改成了“主理人”。这个词从前只频繁出现在潮牌服饰、说唱和街舞厂牌等相关领域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说唱音乐、街舞等都属于青年亚文化的一部分。在这样的群体里,总有一些人比其他人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提高造诣,于是积累了大量的亚文化资本,成为内容的创造者或者引领者。他们可能会作为主导者组成小团体,这就是主理人。
马俊除了是一位说唱歌手,还是说唱音乐厂牌OHO的主理人。他2010年就拿过在中国很有影响力的一项说唱比赛的冠军,现在还做说唱文化的独立电台,访谈国内有影响力的说唱歌手。在马俊的理解里,主理人跟传统的经纪人不一样,厂牌也不是传统的经纪公司。主理人需要有分享精神,厂牌得有血肉,有情感。他的厂牌OHO主要由新疆的说唱歌手组成,在新疆做巡演。现在的音乐环境,说唱歌手只能通过《中国新说唱》这样的综艺平台让大众认识,可节目容量有限,马俊的初衷是帮助有才华却没出名的歌手。“我是厂牌里有流量的人,我可以通过一起巡演的方式把流量贡献给大家,就是同台演出,一起分演出费。保证在这个阶段里,第一,小伙伴们都能积攒人气;第二,每个人都有收入。让他们可以继续创作,等待机会,而不是为了谋生,考虑去找个每天上班8小时的工作。”马俊说。
主理人也不能只有情怀,还得有经营能力。马俊说,厂牌不是几个关系好的人聚集在一起。它要有头部艺人,有制作人,大家各司其职。“头部艺人用流量把新人带出来,厂牌就又多了一份力量。国内做得很完整的厂牌,哥儿几个很优秀,都成了头部艺人,他们就可以持续签新人。”马俊说。
厂牌这种小而美的形式并不只适用于潮流圈。如今社会迭代太快,新技术、新模式层出不穷,非常多的管理学书籍其实讲的都是化整为零的好处,灵活才能面对变化做出快速反应。主理人这个角色,是组织里人与人关系的新模式,他不是传统的领导或者管理者,他是积累亚文化资本最多、业务能力最强的那个人,同时他也对其他成员赋能。
主理人的出现也是个体崛起这种社会变迁的一种表现,个体的才华、能力和经验被越来越强调,个体也能变得更强大和更独立。甚至于,因为移动互联网上特别强调人格化和个人特色,团队协作也要以“人设”“网红”的面貌出现。今年的李佳琦和李子柒,背后站着专业的互联网团队、供应链、资本。即便爆红是集体的作品,他们依旧是以励志偶像的个人面貌站在台前,吸引流量。
主理人同样出现在其他小众领域,并且因为它具有顺应时代潮流的优点,让这些小众生意有存在的可能性。沈玮是Lucky Forces的主理人,这是一个复刻“二战”时期飞行员夹克的品牌。飞行员夹克是一种很常见的男装款式,可复刻就非常小众了。因为几十年前的工艺早就被机器化大生产所取代,要想回到当时的工艺,花时间也花人工。喜欢穿复刻飞行员夹克的,也是一个很独特的群体。“它的价格够买一件大牌羽绒服了。大牌羽绒服人们都认识,这种夹克却只有同好才懂。穿复刻夹克的人,不是赶时髦的人,也不是爱炫耀的人,可非常讲究。”沈玮说。
从生意的角度分析,这是个没办法经营的领域。一件飞行员夹克能穿很多年,款式和花样都有限。也就是说,本来喜欢这种文化的人就少,还几乎没有复购率,从前世界上做复刻夹克最好的品牌就已经倒闭了,沈玮能坚持下来,正因为他是一种主理人的运作方式。他是以彩绘师的身份进入到这个行业的。复刻夹克上经常会有彩绘,这种文化起源于“二战”时美军飞行员会把喜欢的性感女郎月份牌画在飞机机头,他们可能不会活着回来,但想把最喜欢的东西随身画上作为鼓励。
沈玮喜欢这种英雄主义又洒脱的人生态度,他收集了很多“二战”时期的飞机机头画、月份牌、老照片,研究它们的典故和故事。这些积累都用在他的复刻上,顾客可以完全拥有一件跟“二战”时期同样图案的夹克,也有素材重新组合的选择。因为他做得足够专业,又比美国和日本的复刻品牌更懂中国顾客的身材和穿衣习惯,在这个垂直领域做出了名气。沈玮说,买复刻飞行夹克是个决策时间很长的事情,做功课的时候大概率能发现他。他甚至不做什么飞行员文化这种种草内容,专心做衣服,等着顾客上门。
主理人能流行起来,除了在商业上适应现在的社会形态,也说明很多人尝试按照自己的想象去选择一份职业,它就是自我的延伸,同时谋生。黎琨从一个非常稳定的国营单位离职,在长沙开了一家二手书店,只卖自己喜欢看的书。今年10月份,他更上一层楼,在长沙的网红打卡地文和友开了第二家店。他一直都很喜欢看书,周末都在书店里度过。过了而立之年,突然大彻大悟,黎琨说:“如果一辈子都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庸庸碌碌,老了之后都没有回忆,就太没意思了。”
黎琨来自乡下,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,又进了国企,辞职开书店,一个看起来就不会赚钱的生意,父母都反对。黎琨却在理论上很自信:“如果最喜欢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好,那我就一无是处了。我一定得相信自己能做好喜欢的事情,当然中间肯定会付出艰辛的努力,我有心理准备。除了这些,当时我没想别的。”
他只进自己喜欢看的书,不受畅销榜左右。这虽然不专业,可他是真正的爱书之人,每当有顾客进店的时候,黎琨能眉飞色舞地讲出这本书的好处,或者推荐他认为更适合的书。这反倒成了一个特色,让顾客们有在网上或者其他书店里不同的体验。“我开的是一家小书店,得能凝聚读者的心。我只说什么卖得好没有用,得能说出好在哪里。他回家发现确实像你说的那样,对书店的感觉就不一样了。我们从买卖关系,变成能够交流的关系。”黎琨说。
只卖自己喜欢的书,吸引的常客也是同好。经过多年积累,黎琨拥有一个不小的顾客群。他还制作进书目录,最开始是邮寄纸质版给老顾客们,后来定期更新在豆瓣里,微信流行之后,他建了读者群,即时交流读书心得。黎琨也是把读书用到生活里的那种人,他对文史类感兴趣,读书之外,规划访古路线,有些地点和知识非常冷门,来自他从地方出版社库房里淘来的书。他在分享游记的同时,给大家推荐这些被埋没的好书,带着大家一起让看起来晦涩冷门的内容活起来。黎琨说,他的顾客都不是带有功利目的读书的人,比如说为了升职,为了赚钱。他不卖那种书。他的顾客无论什么样的背景,都是把读书当作生活爱好的那一类人。他们是同一类人,自然会亲近,而书店作为他自己意愿的延伸,也自然能吸引到这些顾客。
(实习记者纪之媚、岳颖、何京蔚对本文亦有贡献)